海瑞的家

海瑞的家／水色音符 　　 　童年往事中，有一段溫馨美好的回憶，和「海瑞的家」有關。 　　民國50年代初期的臺灣，是一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我居住的三峽成福里一帶，其經濟活動匯集之地主要有 「兩場」，其一是礦場，其二 是茶場，左鄰右舍幾乎都是以採礦維生，所以當時在我們的認知裡， 能夠從事製 茶，都是有錢有能力的人物，而海瑞堪稱是業中之翹楚。 　　頭髮稀疏而略微駝背的海瑞稟賦甚高，且思維縝密而冷靜。講起話來雙眼炯炯有神，語氣充滿著力量與自 信。父親常說，在日據時代就讀公民學校時，從沒看過海瑞在讀書，但他的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著實令人搥胸 頓足。勤奮兼具一個金頭腦，因此在茶葉的事業得以創造出一片天。從橫溪以來，提起其名號可謂無人不知無人 不曉，如果用「 轟動武林驚動萬教」來形容海瑞當時在我們心目中的地位，一點也不為過。海瑞事業的榮景除了 為成福里注入一股強盛的人氣之外，也讓我們這群家境窮困的小孩受惠匪淺。 　　海瑞的家呈L型，最右邊兩層樓建築是茶葉製造的核心之處，茶葉初乾進而再乾的製程，花茶都是在這裡完 成。這裡也是工人作業主要聚集之地，乾燥機發出的「咚咚！喀喀！」之聲不絕於耳，即使過了半世紀，那股熟 悉的聲音往往在耳際響起。其大廳與左側屋宇形成了一大片空間，當時我們稱之為大埕，作為茶菁日光萎凋之 地。被車輛從各個交易所載回大包大包的茶菁，會先被工人井然有序地扒梳成猶如一條一條的綠色小龍。大埕空 盪盪時就成了我們玩鬧的最佳場所，我們在這裡玩殺手刀，那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而且不需任何花費，彼此徒 手對抗，雙方手部就會不停的防衛及攻擊，只要手掌掃到對方的腳部或頭部就算贏了。事實上，屬於我的童年遊 戲幾乎就地取材，完全不用任何花費，我們還玩了紙牌、捉迷藏、跳格子甚至打棒球：：：，這裡儼然成了我們 這群小孩的天堂。 　　至今，村民們仍舊津津樂道海瑞這號人物，還有他當時的榮景。那時候的他，擁有全村第一部電話，第一部 摩托車，第一部電視機，許多村民也因為海瑞那部重型機車而知曉『SUZUKI』這個日本品牌。民國50年代初期， 海瑞新購的那一部勝利牌電視機，可真是村莊裡的大事。在此之前，收音機是村民娛樂與資訊的主要來源，以訴 說人生悲歡離合來扣住你我心緒的陳一明廣播劇團與吳影廣播劇團，是大家相互提醒務必「準時收聽」的節目。 電視兼具聲音及影像，無疑的為我們開拓了嶄新視野，即便只是黑白，電視散發了無窮的魅力；從此 ，海瑞的家 彷彿變成了一塊超級大磁鐵，將我們村莊裡頭的小孩子全部吸引而去。晚餐最後一口飯都還沒有嚥下，心頭惦念 的是『太空飛鼠』要開始了！擱下碗筷！趕快！趕快！一大群小孩不約而同往海瑞的家飛奔而去，深怕遲了一步 就無立足之地。從一開始俏皮可愛的片頭音樂到節目結束，黑白螢光幕前，大夥兒無不聚精會神，陶醉在高潮迭 起的劇情中，具備超能力且總是在千鈞一髮之際現身的太空飛鼠，總是能濟弱扶傾打擊惡魔，俏皮可愛又勇敢的 太空飛鼠，真令人嚮往，小小心靈就在此時此刻獲得最好的滿足與慰藉。 　　每周五晚上九點二十分更是我們最盼望的時刻。受到廣大觀眾喜愛的 『勇士們』就在此時上演，劇中的桑德 斯班長、漢利排長，不但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也是我們崇拜的偶像。記得為了不錯過「勇士們」一分 一秒，大 家會從前一個枯燥無味的節目『拳擊風雲』開始坐在電視機前守候。每當螢光幕出現『COMBAT』斗大的英文字 樣時，等同於告訴大家片頭結束，正片即將開始，大廳跟著鴉雀無聲。 　　海瑞是大生意人，面對我們這一大群不請自來的孩子所持的態度如何 ？懵懂的我們根本不懂去揣摩與在意， 我們只知道享受眼前的快樂。 事實上，海瑞並未排斥我們的到來，反而認為他是如此富有，全村的人都仰賴他的 那台電視機是一件很光榮的事！他還準備了很多小板凳在大廳讓我們坐，當時覺得大夥兒聚在海瑞的家一起看電 視，是天經地義的事，只是多年之後想起，比照現今的情況感到多麼不可思議， 也許，正因為如此，在我心中那 是一段多麼值得懷念的年代啊！時代的巨輪不斷前進，每個時代都有富貴人家，海瑞可以說是當時富貴人家的代 表，他願意打開大門讓我們這群窮苦人家的孩子侵門踏戶享受前所未有的快樂，是一種溫馨的善行，那是臺灣這 塊土地上當時特有的景象和人情味，這種特有的人情味一直陪伴著我們，讓我們從窮困走向富裕：：。現在電視 對我們來說已經不稀奇，全村仰賴一台電視機的情景已成絕響，而那段大家聚在一起看電視的日子，是我生命中 幸福快樂的日子之一，在我的腦海中永遠是一幅美麗又令人難忘的圖畫。 　　當時的我們完全沒有時間概念，有的是旺盛的精力，即使是中午時刻也是齊聚在海瑞的大埕玩耍嘻笑，有時 候吵到正在午睡養神的海瑞， 他驟然開門氣急敗壞的驅趕，我們當然一哄而散，只是我們實在太頑皮了，他只是 驅趕並未禁止，而且他的家沒有圍牆，他一次次地驅趕 ，我們還是一次次地犯規，那又是另一種快樂。 　　茶菁被採收時會帶有長長的茶梗，即俗稱的「茶枝」。茶枝在揉捻的過程中會與茶葉自動分離。海瑞的工廠 每當茶葉製作到一個階段時， 大人與小孩就會齊聚在工廠，就著一座座被茶葉堆起來的小山進行「 檢茶」。被挑 出來的茶枝以兩計酬，那時候大家都會把握這一個掙錢的好時機，不只是小孩子零用錢的重要來源，也是大人家 裡的另一份小收入。因此，「檢茶」在那個年代成為村莊裡常態性的經濟活動。 　　觀念與資訊領先全村的海瑞，亦是將圍棋這項棋藝帶進村莊來的人，讓我們見識到造型優雅的黑白兩色棋 子，如何在密密麻麻的格狀棋盤上對奕？他所擁有的一切無疑的是很多人的一個夢。外表看起來有點冷漠的海 瑞，在我的記憶中，不曾走到巷口與鄰居聊過一次話，更是令人感到神秘，也許，是這份神秘，讓我們對海瑞的 莫測高深更加迷惑與崇拜。 　　全盛時期，由外地來的作業員多達十幾位，當中以女性為主，個個都是身手俐落、認真勤奮，成福里因為有 他們的加入，人氣變得更加熱絡。星仔是海瑞的胞弟，是其左右手，非但任勞任怨，且好比無敵鐵金鋼耐磨耐 操。從萎凋、炒菁、揉捻到初乾與再乾等製程，星仔打理全場，一絲不苟，但鮮少見其與人閒聊。 　　60年代初始，事業如日中天的海瑞事業驟然垮下，震驚了整個村莊 。有一天，突然聽聞海瑞倒閉了， 許多債 權人前往海瑞的家中，盡可能拿走海瑞的家當，作為部分債務的抵充，其中一位債權人取得海瑞的支票機，那位 債權人再將支票機轉賣給我父親，看到父親接下那台支票機的當下，不知為什麼，內心感到萬般的震驚、遺憾與 不捨。彷彿，我的快樂童年已經跟著海瑞的倒閉而遠走消失了。 　　過沒幾天，法院前來廠房張貼封條，人氣鼎盛之地瞬間被肅殺氛圍凍結，不勝唏噓，海瑞的大起大落，彷彿 他的個性一樣令人費解。昔日在此玩耍的小孩，隨著歲月的推進，一一步入中老年。然而，海瑞的家成為我們共 同的記憶，卻是歷久彌新。 　　多年之後我在一本財經刊物的封面上，赫然發現海瑞的女兒，被該財經刊物作為封面故事的主角，仔細研 讀，才知道海瑞的女兒在茶的事業上開疆闢土，闖出另一片天地，其規模與成就遠遠勝過當年的海瑞，海瑞可謂 後繼有人，真令人感動與興奮，海瑞的家在我們的意識中，永遠都是茶葉的「象徵者」！ 　　曾經，我以為「海瑞的家」就是我的快樂天地，我的全世界，完全沒有感覺時光的流逝，沒想到未來一直來 一直來，一下子大家都長大了 。如今，我己是耳順之年，經常有著「五十年間似反掌」的感慨，那段幸福快樂的 時光已成回憶，每每想起，彷如昨日般清晰明亮，心裡竟常常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真希望時光可以倒流，如果 時光真的可以倒流，我要向海瑞說聲對不起，而且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吵到午睡中的他。 　　童年的回憶，彷彿一個美麗的貝殼，只要輕輕一吹，悅耳的音符就會串串飛躍於天際。雖然那是一個物質匱 乏的年代，我們卻毫不在意彼此有多麼貧窮，而只惦記著童顏歡笑，肆無忌彈地享受著童年的無邪純真。無疑 的，能夠讓童年歲月在我們的人生中好像一片片五彩繽紛的雲彩，駐足欣賞，昔年「海瑞的家」是大家不可或缺 的一塊拼圖。 http://www.matsu-news.gov.tw/2010web/news_detail_101.php?CMD=open&UID=179342&keyword=